一个人在国外求学,该怎么和抑郁症战斗? | 三明治 · 中国人日常
文 | 小八
编辑 | 龚晗倩
制图 | Daisy
第一次知道“抑郁症”三个字,是看到“哥哥”张国荣去世的新闻。那时候才知道,人痛苦起来,居然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与病友们多用“黑狗”来形容它的如影随形,平静时无声无息,发作时如暴风过境。
有人说,抑郁症就像一场心灵的感冒。
我觉得,这句话完全无法体现这种病症的持续性,强烈性和致死率。
其实抑郁症更像是一场心灵的癌症。算是件大事,但如果你配合医生治疗、吃药、坚持观察和复诊,并努力改变生活方式,依然有可能痊愈。
反之,这就是一场绝症。
2016年,我在在外求学,借住在亲戚家中。身边很多或风趣或有才华的人。
而反观我自身,一个没有特长与优点的大龄女青年。长得不好看,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还常被身边人提醒需要培养品味。所以与他们相比,我常常相形见绌。
已经不记得具体原因,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夜夜不能寐,日日不能食,惶惶不可终日。明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却不敢停下脚步,不敢休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努力学习。去学校的路上也必须背单词、听听力。我放弃了所有“浪费时间”的兴趣爱好,把时间都用来争取“成功”与“更好的自己”上。
这种生活很疲惫,但在人前我必须保持开心的状态,上课,复习,做家事,学外语。只有在我的房间独处时,我才能在在床上拥抱着疲惫的自己。
就从这时起,黑狗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把我拉向鬼门关。
回想我的抑郁症发病过程,简直就是一趟地狱之旅,每天都在鬼门关挣扎着不要掉下去。日复一日,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辈子,而一辈子也许几秒后就结束了。
失眠的情况大约持续了三周,身体被完全透支。正好天气转凉,我因为扁桃体发炎发烧了,而且腰背和胸腹持续疼痛。
同住的亲戚们觉得我状态不太好,建议我去找家庭医生开点药。
我的家庭医生是一个法国人,棕发绿眼,戴着一副红色眼镜。她例行检查了我的身体,没有查出疼痛的原因,但敏锐地察觉到我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于是我跟她说失眠了,可能是因为最近压力有点大。
医生建议我服用一种抗焦虑的药物,并嘱咐如果服用后失眠情况持续,必须回来复诊。
这是我吃的第一种精神类药物,在法国无需处方就能买到的一种抗焦虑药物,能够改善失眠情况。
我吃了两周药,失眠依然严重。从小早睡早起的我直到凌晨都没有睡意,即使关灯强迫自己入睡,也会每隔一两个小时从梦中被吓醒,满身冷汗。一看手表,离闹钟响还有很长时间。
恐惧与愧疚像两个幽灵,躲在深夜的黑暗角落中,对我窃窃私语。
两周后,我回去复诊,对医生说,我还是失眠,不太吃得下饭。在学校里听不懂,压力很大,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说着说着泪流满面,浑身无力,趴在桌子上,连坐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当时觉得自己非常羞耻,在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面前哭得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按着隐隐作痛的胃默默哭泣。
但医生没有看不起我,斟酌地说:“你有可能是抑郁症,你需要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就诊,如果可以我可以为你联系附近非常出名的一位专科医生。如果你不想去,我想我可以为你开一些药。”
我摇摇头说:“我不可能抑郁症,我只是有点压力而已。而且我不想吃药,这些药有副作用,我不想长胖。”
她没有强迫我,只说:“那好吧,我给你开帮助睡眠的药物。睡觉之前服用一颗,如果还是没办法缓解,你再服用抗抑郁药物。但是我非常建议你去找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去处理你现在的情况。”
从她那里出来,我整个人是懵的。
这是我在这顺风顺水的23年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绝望的味道。
那之后,我用了很多方法解决失眠问题。
草本茶,白噪音,正念,运动,瑜伽,药物,睡禅,网络上能找到的所有方法我都使用过。但这些东西都没能帮我睡上一天好觉。
每日清晨,当闹钟响起的时候,一整夜的酷刑才得以停止。
疲惫让我开始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恐惧,焦虑与愧疚让我开始偷偷以泪洗面。
我不敢在别人面前哭,每天课间,我就躲在厕所里捂着嘴巴大哭一顿,把情绪排解后才能继续上课。
但很快,哭泣也不能解决的时候,我开始自残。
我用指甲划自己的皮肤,拧自己的大腿,掐自己的脖子,甩自己耳光,撞墙,扯自己头发。那时候袖子里常常有很多紫青的伤口,但是比用刀子割自己隐蔽很多。
这些痛觉相比我所经历的痛苦很轻微,但这些刺激能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依然不敢看医生,也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的异样。
我努力把应该做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除了我的心情。
日复一日的折磨,终于让我想到了死。那是在又一夜的痛苦过后,我躺在床上看着东边橙红色的朝霞,用自杀结束痛苦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爬起身,写下了第一封遗书。
这封遗书从头到尾都写着对不起,写我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我的父母、朋友,那些在我伤心的时候给予我鼓励的人。
最后,我哭得写不下去,我感到害怕,明白自己不想死,尤其不想我的死给这些人带来痛苦。
于是,我开始服用家庭医生开的处方药。
很多抑郁症患者都不敢服用药物,因为会有副作用,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发胖。就我个人而言,发胖这样的副作用可以说小到忽略不计。
开始服用药物的前三周,患者会遭遇非常严重的副作用,而一旦开始服用,没有医生的允许是不能随便停止的。副作用与自作主张的停药使得这三周成为了自杀率非常高的一段时间,这件事情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但当时的我以为,这些痛苦都是因为自己的矫情与脆弱导致的。服药后,我整个人开始神志不清、嗜睡,没办法进食。但相对的,痛苦的感觉减轻了很多,因为药物使我感觉麻木。当时除了睡觉没有任何欲望,没有任何情绪,除了会呼吸和会醒来,和死人几乎没有差别。
我开始参加线上的心理学课程,开始对心理疾病这件事有所改观。在我们国家,心理疾病的污名化让很多患者讳病忌医进而耽误了治疗。但我在同学们的帮助与鼓励下,克服了心理障碍,并尝试着向亲密的人敞开心扉。
我向一个好朋友隐晦地讲述了我的情况,巧合的是,她也曾经历过抑郁症并且在医生的帮助下进行了心理咨询和药物治疗。她听说了我的情况以后,马上建议我去找专业人士去进行询问,并且每天都会与我保持沟通,保证我没有做傻事。
当时正值世界卫生组织的抑郁症宣传期,很多公众号都提及了抑郁症的知识,我也慢慢地意识到,其实这是一种可以被治愈的疾病,得这种病,不代表我的人格是有问题的。
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家庭医生所介绍的心理医生的电话。他是一个越南裔法籍中年男士。
之后,非常幸运,我找到了一位中国的心理咨询师,她陪伴了我将近两年的康复之路。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我猜想那时候的我应该像一个散发着黑暗气息的幽灵。
我坐在她的红色沙发上,抱着抱枕,开始讲述已经跟很多人讲述过的事情。我越讲越伤心,情绪如同火山爆发一样从胃涌上脑袋,我的委屈、恐惧、焦虑都化作眼泪流出体外。
那是我人生最肆意的一次哭泣,哭得睁不开眼睛,哭得浑身无力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冷静后的我躺在她的沙发上,问:“医生,你觉得我是抑郁症吗?”
“是的。”
“怎么办,医生,我不想得抑郁症。我不想死。”我看着天花板淡淡地说。
“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你今天能来找我,就说明你想要去改变。你回去后,如果你情况恶化,可以马上联系我。另外,你需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家人,你不能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一切。你能做到吗?”
“嗯,我会努力的。”
至此,我所遇到的三个医生,都给了我同一个答案——抑郁症。
其实确诊以后,我反而变得更轻松。知晓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上心理课的时候,知道了一个叫做身心健康行动计划(WRAP,Wellness action recovery planning )的情绪管理工具。在整个计划中 social support(社会链接)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所谓社会链接有很多,比如家人、朋友、爱人、同事、同学、社工、宠物等都可以成为你的支援。
我从医生那出来的时候,碰巧在地铁遇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当时我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所以他关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开始不敢跟他说,只说我从医生那里出来了。
他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地铁出了地面,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快溜走的灯光。
然后我鬼使神差地对他说:“其实,刚才医生跟我说,我得了抑郁症。”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太巧了,我也是!”
这句话就像撬开我的心防的利器。
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畅所欲言,分享我们彼此的经验并且互相鼓劲。
如果这一次开口,我所得到的不是正面的回复,很可能我会把生病这件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在能够谅解自己得了这个病之后,就会非常期待得到他人的支持。
而父母就是我最希望能得到支持的人。
对父母坦诚这件事我其实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因为毕竟是最亲近的人,一方面害怕他们担心,另一方面我也害怕他们觉得我是咎由自取。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能对父母说出这件事情。当时我服药已经超过了三周,药物开始起效了。
我还能清楚记得药物起效那天的情形。
当时我睁开眼睛,侧头看到窗外橙红色的云,还能听到小鸟的叫声。我坐起身,只觉得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脱下了沉重的外套,或者说裹着身体的保鲜膜被撕扯开了。听到的声音也不再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我的脑子里。
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明亮而清晰,仿佛用高清的慢镜头,加上柔光滤镜剪辑成的蒙太奇。
我下床打开窗,微冷的晨风吹到了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睛,能清楚感觉到风从我的肌肤上滑过。灿烂的阳光从楼房之间的缝隙偷偷洒在我的身上,透过我的眼皮是橘红的颜色。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去形容那个瞬间,我只能用“重生”二字了。毫不夸张。
药物起效后最大的好处是,我可以用理智的方法去思考了。服药前,我的脑子就像是冲出轨道的火车,轰隆隆地横冲直撞。无数的念头像是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子里转啊转啊,睁着眼闭着眼我都能看到它们在那里阴魂不散。服药后,就像装了开关和流量控制,我能在超负荷运转的时候对自己说停了。
父母听说我生病,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反而直接提出让我休学回国。我的父亲,一个年过半百能够独挡一面的男人,知道了我生病,竟然在我面前哭了。
那之后,我就发誓,绝对不在我的父母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那个时候起,父母成为了我坚持活下去,努力改变自己的最重要的原因。
除了父母,朋友们也都接纳了我。
后来,我能够正视自己得病这件事后,很多朋友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得了这种病,他们觉得我过着被很多人羡慕的生活,是一个不知道愁滋味的人。
同时,在与我的接触中,他们也觉得我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和他们印象中的抑郁症患者完全不一样。
怎么说呢,就像准备自杀的人看上去不会是死气沉沉的一样。
得抑郁症的人反而更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伤心的一面。我是可以笑着和朋友聊天,一转身眼泪就掉下来,然后眼泪一擦,回头依然笑意盈盈。
这其实被称为“微笑型抑郁症”,我们用一种虚假的快乐来掩饰自己的悲伤。这种病隐匿性很强,很多时候外界根本无法得知,甚至连自己都会被骗过去。这种情况下,就非常需要学会去感知和辨别自己的情绪。
我从小就是一个比较爱哭,比较多愁善感的性格。但是因为在我的生活中,我常常需要因为“面子”、“尊严”、“责任”等原因去压抑自己的情绪,甚至去强迫自己麻木。
也许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有了抑郁症的症状,也许这条黑狗已经尾随我很久,但在它还没有露出獠牙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甚至,它重伤我以后,我都没有察觉。
很多时候,你以为黑狗走了。但其实它只是躲在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潜伏着,伺机再一次来到你的面前,把你拥有的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
我2016年4月开始心理咨询与药物治疗,当时的状态非常好。7月的时候,我自行停药了。那之后我还偶尔去看医生。
结果2017年1月,我的抑郁症复发了。
这一次,比第一次确诊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吃不下饭,一个月瘦了十斤。睡眠更是糟糕。而最糟糕的情况是,我自杀的念头非常强烈,并且有了去实施的能力和计划了。
如我之前所说,刚开始服用药物的时候与康复期的时候,自杀率是比较高的。
我因为复发而决定重新吃药的时候,还在学校上课。 那是一段非常辛苦的经历。每天都必须努力爬起来打理好自己,然后坐地铁去上课。医生建议我休学回家休养。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并且擅自偷偷重新开始吃药。
结果这一次,药物的副作用把给我打垮了,我那个时候整个人都是醉生梦死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要去做什么。如果要举例形容,就像是一个人喝太多的酒,失去思考能力,失去了判断能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的日记里有一句话是这样形容当时的我的:“我的脑子想要杀死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却想拯救它。”
飞驰而过的地铁、高楼、树梢、无人角落、马路……这些细微的片段很容易就让我从日常的生活中被抽离出,然后想象自己结束生命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个深渊,然后想像自己如何一点点往下掉,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卧轨这个念头我常常有,每次有列车从巴黎地铁没有防护门的月台经过,或者是看着一辆列车慢慢进站的时候,我都有跳到轨道上的欲望,甚至幻想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在我服药并坚持上学的时候,我每天坐两次地铁。等地铁的时候,是最想跳到轨道上的,我必须要紧紧贴着墙壁才能抑制住自己跳到轨道上的欲望。
不过,只要能熬过列车进站这个最辛苦的时刻,我就迎来了最喜欢的地铁上的独处时光。从家里到学校要将近一个小时,到实习的公司要一个多小时。
两头都是让人感到疲惫的去处,只有地铁上我能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处。地铁上我不认识任何人,不用强迫自己微笑。最重要的是吵杂摇晃的车厢让我可以拥有少有的安睡的时光。
而且,地铁上虽然都是陌生人,但是,我是被人群包围着的。透过衣物,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别人从你面前走过能闻到他们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道。虽然身边都是陌生人,但是比起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感觉幸福很多,因为在地铁里,还有很多人跟我一样,为了生活努力着。
我常常在地铁上偷拍乘客,记录下了很多很好玩的瞬间。
我一直假装普通人,直到在学校的一次爆发让我打破了这个僵局。
那一天,我吃了药以后非常疲惫,胃特别不舒服,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坚持上完第一节课,不舒服的情绪到达了顶点,但我连走去厕所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家都趁着课间出去抽烟、喝咖啡或闲聊。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弯下腰按住自己疼痛的胃,脑子感觉天旋地转。感觉过了许久,大家陆续回到了课室里。同学们终于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一个法国同学把我从座位上扶了起来,和其他同学一起把我搀扶到了课室外面。
她们一边给我扇风,一边讨论是否要给我找止痛药或者叫救护车。
终于,我不再疼得说不出话,我对他们说,其实只是因为抑郁症,服用药物的副作用让我感到不适,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任课老师蹲在我的面前说:“我明白你现在很辛苦 ,我们都会有很难过的时候。我也认识很多的人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但是在我的认知中,药物应该能帮你缓解而不是会让你这么痛苦。你有没有医生的电话,我帮你询问一下她。”
我把电话给了他,他和我的医生聊了一会。医生跟他说这是正常现象,最好回家休息。但我当时眼前一片模糊,虚弱得走不动。老师和同学把我带到了职工办公室,然后我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老师留下他的电话,说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
同学陪我回了家。在地铁上,她们跟我说,她们知道的有关抑郁症的事,安慰我会没事的。说以后在法国有空可以一起出去吃饭喝咖啡,不要一个人待着。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一个有同理心并且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
咨询师说我是“从没被正确爱过的人”,然而在学校的发病经历让我领悟到了被别人好好对待是怎样的一种经验。所以在那之后,我暗自发誓,我也要像这样子对待我的身边人。更重要的是要这样对待我自己。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抑郁症只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疾病这一件事。
抑郁症不是只有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人才能得的,每个人其实都有可能得抑郁症的。得抑郁症跟你的性格,、你的人品、你的经历、你的出身、你的经历其实没有百分百的正相关关系。
其实一切都是基因上的膛,环境扣下了这个扳机。
如果要用科学的数据说话,我的确是抑郁症的易发人群:女性,性格内向敏感,小时候经历过暴力,原生家庭不和谐,曾被溺爱等等。
我生病,其实不是全部都是我的错。但的确,我是可以努力做出改变的。
在我生病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我的人生想要走怎样的路,要去向哪里。
但是生病后,有一种生命被迫进入了中场休息的感觉。
被迫用力地去思考,到底要怎样才是“做自己”,怎样才是“为自己的梦想努力”。
每次去到心理医生面前,我就要被她带领着我回头去思考,到底我的人生是在哪一步开始走错的呢?如果我可以改变人生中的某个决策,我会做什么?人生总有很多这样的时刻。而我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被迫不断地回顾这些我想深埋在记忆中的事情,每一件都是血淋淋仿佛刚从我记忆的冰库里拿出来的一样。
我的人生没有任何大风大浪,那些微小的让人疼痛的伤痕却不少。
那些眼神,那些语言虽然不是一把刀,但是却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肉里。看不到伤口,却真实存在着。
当时我做着两份新媒体运营工作,这两份实习让我了解到,原来世界上有很多我以前所不知道的生活方式。
“人是无法成为没有见过的人的。”
我看到了别人过的生活,非常羡慕,已经到了嫉妒的样子。然后回头看自己,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非常没有价值,不停自我贬低。
那是一个周末,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思考着怎样结束我的生命,因为如果是为了自己而活,我这么没有用的人的人生一定也是无意义的,那就结束好了,然后献出器官,那还对这个世界做出贡献了,也算是我生命的意义。
“意义”两个字浮上脑海的时候,我突然灵机一动,我不一定要为自己活,可以让我余下的生命为别人而活。我从床上跳起,拿起手机谷歌,有什么工作是可以帮助别人的。
就是这个时候,“社工”二字第一次真正进入我的人生。我对这个职业太好奇了,所以把它的历史,各国的现状等等都查了个遍。顺便还通过我所在的公众号平台去和社工行业的群体进行了沟通。我用了两个星期查资料写的关于社工的文章还被不少社工公众号平台转载了,当时觉得非常开心。原来我不是我想象中这么无能的。
也是因为社工这件事,我去上了心理学的线上课程。
心理学一直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在接受心理咨询前,为自我疗愈我参加了友心人组织的线上心理学课程。但最大的收获不是我学会了什么知识,而是我比以前更了解自己,明白社会我、本我、自我、超我分别是怎样的形象。
也是在这段时间所遇到的朋友们,让我意识到抑郁症其实不是羞耻的事情。只要勇于去改变,就一定能够战胜的。所以,我才愿意接受心理咨询的。
我不是在学习,而是在救自己。
非常幸运的是,我作为学霸,成为了几百人中的NO.1。这是我得病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是一文不值的。原来,我是很优秀的。
这个活动由一个已有40年历史的协会举办的,每年暑假或者是法国长假的时候,会招待一些残疾人朋友们来这里度假。
活动在暑假持续大约一个半月的时间,残疾人朋友们和志愿者们分批到达,在协会自己凑钱建的两层小平房里度过愉快的假期。
当时我的法语还不太流利,抱着战战兢兢的心态上了火车,从巴黎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来到那个非常非常小的城市。
刚到的时候,看着在门外懒洋洋地晒太阳的老人们,我觉得来到了一个非常不适合我的地方。
我从小就没有和长者一起生活,所以完全不知道与年长的人应该怎么相处。但非常幸运的是,还没等我想好应该怎么办,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就在一个志愿者的陪同下过来跟我贴面礼了。
男生带着胡渣的皮肤贴到我的脸颊的时候,痒痒的,刺刺的,又害羞又有趣。他们看我的反应还以为我不喜欢贴面礼,说如果不喜欢握手就行。我哈哈一笑说不是不喜欢,只是被刺到痒痒的。于是爱开玩笑的他们就会故意用很扎的地方来咯吱我。
我和十几个陌生人一起,度过了一个非常难忘的暑假。
每天七点半左右,我作为负责厨房的志愿者就会起床,帮大家准备面包和咖啡作为早餐。
对于残疾人朋友来说,起床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们会按响床头的门铃,用铃声来呼唤睡在客厅的值班志愿者来帮忙。志愿者要帮他们翻身,起床,穿衣,用专用的机器把他们吊起来(真的是吊起来,字面上的那种吊)去上厕所,洗漱等等。
八点半左右大家就开始陆续入席,互道早安,然后一边睡眼朦胧地吃着早餐,一边聊天。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餐巾,然后用一个可爱的小袋子装起来,放在一个小篮子。
大约十点左右,志愿者们开始打扫,陪残疾人朋友们玩游戏,负责煮饭的我就和女主人一起商量一整天的菜单,从仓库里拿食材到厨房,然后开始做饭。
乡下的天很蓝,空气很清新,厨房门外有一株玫瑰,花朵很多,味道很香。我偶尔会在门外晒着太阳削土豆或者是准备其他东西。
在这个地方,我是被需要的。
我以前没有和身体残疾,智力发育迟缓的人或者是年长者相处过。在这之前也并没有太多照顾人的经验。但他们都对我很宽容,愿意手把手教我。
很快我就能帮助朋友们使用洗手间、帮他们洗澡、给他们准备食物、帮助他们出行。因为有轮椅,所以我们备有专用的小卡车,每个轮椅需要用四根带子固定在车厢里,然后上下车的时候要用铁板推,因为他们重量不轻,所以上下都是体力活。有时候出去玩,如果路况不好,推轮椅就会成为非常累的事情,必须把轮椅翘起来才能拖或者推动。
虽然在乡下,但我们总会努力在报纸上寻找有趣的事情来消磨午后的时光:餐馆附近的自然公园,参观驴子节,参观农场,参观赛车场,参加酒吧的小音乐会并且跳舞,参观陶艺工作室,参观木工工作室,参观手工艺工坊,去湖里游泳,去市政府前面听音乐会,一起看欧洲杯决赛。
在这里的日子里,我养成了只要有音乐就能跳起舞来的习惯。其实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本能,别压抑住,很快乐的。
你愿意付出,生活会给予你回报的。
但是世界上太多人,一面埋怨着自己的生活,却不肯改变,不敢改变。
就像过去的我一样。
我的心理医生说,我勉强自己太久了,做了太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给自己画下了太多的框架。当时我不明白,因为我一直做着“应该做的事”。
在这里的两周我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没办法强迫自己无视天命的。
在这里的时候,我总能在脑海里回绕着几句话:“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抑郁症教会了我,凡事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个世界是色彩斑斓的,我学会跳出我自己设置的那种生活主线,才能开启这个未知副本的。
后记
2018年1月1日,复发一周年。
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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